【照見心魂】:
從自我的走出 到對他人的開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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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大華人文化主體性研究中心於 2019年舉辦「創傷與照顧:華人社會家庭脈絡下的思考」五場系列工作坊,主題涵括性侵倖存者、政治暴力受難者、罕見疾病及安寧療護等;透過邀請實務工作者進行經驗分享,與來自心理學、精神分析等領域的與會者對話,讓實務工作的議題與考量進入人文學科的視閾,深化對於華人文化脈絡下何為「照顧」的討論。

第三場工作坊以「彼岸前身與心魂的照見——安寧照顧與哀傷陪伴​」為題,邀請和信醫院臨床心理師侯懿真擔任主講人,台灣大學心理系教授林耀盛擔任與談人,從心理師的哀傷陪伴工作談起,反思照護現場的核心——生活與關係的轉化歷程。

關係的延續

「你們喝過咖啡吧?」

「你會聯想到甚麼?有香氣嗎?有味道嗎?有一個經驗或記憶嗎?」

侯懿真心理師透過幾個簡單的問題引導出更豐富的生命經驗,以此為例:這就是一種開展,一種關係的延續。咖啡有限、人的身體有限,但有某種東西可以是無限的。

經驗的開展是一種創造,人們在日復一日的經驗中創造新的感覺、新的意義,生命才得以延續。這種經驗創造對病人、對親屬都是相當重要的,就算病人的身體已經很衰弱,還是要讓他跟所愛的人們一起做些什麼,一起過節、一起畫畫、合影,共創的經驗不管對病人或親屬都是相當珍貴的禮物。

侯懿真心理師

當病人離開時,心理治療、關懷、照顧的對象就是親屬,他們成為被留下的人。在關懷活動中,心理師在團體中邀請不同家庭的親屬分享各自的生命經驗,分享自己如何在這段過程照顧自己、怎麼展開新的生活,但是,並非所有的情感都能透過言語表達,所以在團體治療中,心理師還會加入如動手製作的環節,藉由參與逝去親屬曾做過的活動,如今行動著的自己也因此能與逝者有所連結。

心理師的任務,就是協助推動整個臨床現象場,協助人們處理彼此之間的關係、與自己的關係,協助人們好好道別的同時,仍對未來懷著一份希望,因此,侯懿真心理師以這麼一段話作為她分享的結尾:

「每一個人,不管是病人或是家屬,他心裡都有一盞心燈,那盞心燈代表著他對每一天的盼望跟期待。我們的角色,就是用他最熟悉的方式,守護著這一盞心燈,即使是在颳風下雨的時候,我們都要協助病人看見,護住他手上這一份希望。」 結束同時也是另一種開始,生命在整個場域中推動彼此,「未來」才終於可能觸及。

關係的四種模式與照顧的意義

林耀盛老師接續侯懿真心理師的分享,從我與你的關係組合模式切入,討論關係與照顧的意義。我們可以將關係分成四種模式:

  • 個人取向立場(individualistic position):側重的是自我,人跟人的關係僅僅是一種自我堆疊而無法建立真正的關係、真正的「我們」。
  • 集體取向立場(collectivistic position):這種模式取消了個人的特性而將一切化約到總體性。
  • 人文取向(humanistic position):這種模式將他人視為異於我的一種自我(alter ego),但這種模式仍以「我」為優先而沒有真正肯認他人。
  • 個人對話取向(personal or dialogic position):這種模式強調他者的優先性,是與真正他者建立關係的模式,「我­—你」的關係在此出現翻轉。

而「個人中心取向」又可分成「作為一個人」的實質性或個體性的面向,以及「成為一個人」的關係性或對話性面向。從這個角度來看,關係性面向是一種becoming,像侯懿真心理師談的流變或變化,人還是同一個人,卻因為挫折或希望而有了轉變,而在關係中肯認他人就成為了一種倫理的問題。只有當人們走出自我,將他人視作自己直面的對象而不是某種自我設想中的幻象,人與人之間才有了真正的關係。

林耀盛教授

談到照顧,林耀盛指出照顧是一種不對稱的關係,透過臨床的實踐可以看到照顧即哀傷,且照顧(care)的字根本身就有難過、悲傷與困擾,這些都蘊含了我們與他者之間的不對稱關係。而在照護現場又要如何面對這種不對稱的關係?

林耀盛老師藉海德格在世存有中「掛慮」的印記來談照顧性本身,是對人們存有狀態的照應。他又提到,Erikson則認為照顧需要情感性,人與人之間要先建立信任性與親密性才能落實倫理關懷。此外,Lévinas談的「面容」也是很重要的,因為他人以面容對我顯現,而我必須回應這張面容,這裡就產生了某種照顧邏輯,他者的權能優先於我,但我也只能親歷他者面容的顯現才能回應對方的召喚,這就形成了照顧性的倫理關係。

倫理手藝與象罔倫理

「手藝,就是要有耐心來度過生命的一個痛苦時刻。」

林耀盛老師認為人們在活動中獲得的是陪伴、共鳴、一起做某件事的經驗,病友之間能夠獲得締結性的支持,而宗教或陪病者的伴行都對病人的內心起了鎮定的作用。

林老師引用《莊子》〈天地〉篇,指出該篇主旨在說明「道本於自然」:

它無法靠「智慧」去求得,也無法靠「一對銳利的雙眼」去求得,更無法憑藉「滔滔雄辯」去求得;它是無所不在的,卻無法用肉眼去看、無法用手去觸摸。最後能發現「道」的人,竟然就是那個「絕聖棄智」的「象罔」。

類比到照顧現場,就是在談這個照護現場本身具有的模糊性,因為整個臨床現象場都是一種流動的狀態。人們可以回應或迎向的不是具體的事物,而是人們處在實踐之中,也只能在實踐之中看到更多的可能性。這個故事更深一層的含意就是,一個人要先讓自我隱沒而讓他人顯現,如此才能回應他人。

林耀盛由此結論說,照護與哀傷都沒有所謂的終點,關係本身就是becoming,是質的變化,新的情感性就此顯露。兩位講者所關注的核心無非是關係延續,而在侯懿真心理師的分享中可以看到一種「自我走出」的向度,在林耀盛老師則更強調了「對他人的開放」的向度。兩種向度的討論所談的照顧對象除了是自己以外也包含了他人,人與人之間實際上是相互扶持的,並因為人與人總是有著倫理關係,人所身處的場域才不會停滯或僵化,而是能夠包容不同的人們、包容人們的改變的一個環境,是一個包容一切並持續流動「現象場」。

上篇:
【照見心魂】:醫療現場中的能動性與關係的轉化(上)

撰稿:鄭傑芳
編輯:劉達寬
Cover photo by Priscilla Du Preez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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