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大華人文化主體性研究中心於2019年舉辦「創傷與照顧:華人社會家庭脈絡下的思考」五場系列工作坊,邀請社工、心理師、護理師、政治暴力創傷療癒工作者等實務工作者與人文學者對談,以「照顧」概念為核心,共同探討如何連接理論思考與實務經驗、發展華人社會文化脈絡下的照顧哲學與創傷治療模式。
第一次工作坊在2019年5月29日於政大百年樓哲學系圖書室舉行,由東華大學李維倫教授與利伯他茲教育基金會台北市選擇家園的張瑋莉社工督導擔任主講人,在座哲學系、心理系師生皆屬與談人。
傾聽、磨合、堅持、反省,照顧的技藝
衝突的倫理與糾葛的情感都挑戰著社工與心理師等照顧工作者,要求他們穿過抽象概念以及既定的處遇方式去看見個案的生活世界。照顧工作並非要訴諸理性的力量或是強加特定的社會價值,工作者與個案的遭逢都是一個涉及關心、陪伴、傾聽、猜測、磨合、堅持、反省的複雜嘗試。
李維倫教授說明,雖然照顧工作的部分目標是幫助個案釐清他與家庭之間的關係,但是不能將其簡化為「理解-諒解-救贖」的認知歷程,如此太過理性化,忽略了這可能是連成人都很難做到的任務,更不用說是受到侵害的小孩。照顧工作涉及非理性,甚至還有價值的翻轉。
張瑋莉督導說,曾有兒童在原生家庭天天受到虐待而逃家,被安置到教養能力很好的家庭時也一樣如此,問他以後才知道,原來新的家庭對他的關心,例如邀請一起吃水果、看電視,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壓力。照顧工作有時像是個驗證假設的過程,工作者難免帶著價值觀介入,有時運氣好會成功,其他時候則需要反思:自己是否強加某種價值在個案身上?或是這讓個案看見另一種選擇?又或者透過同理心與傾聽,個案能夠提出自己的選擇呢?
照顧工作不只是個人化和充滿不確定性,有時甚至也是戲劇性的。張督導分享一個例子,曾有個小孩從小是棄嬰,他一直無法接受自己要一直待在安置體系裡面,也無法接受自己的名字是菜市場名。有次帶他去算命,算命師重新了解他的過去、幫他改名,改名之後他的人生彷彿重新啟動一般,覺得從此刻開始,人生才是自己的。這件事讓張督導意識到,在實務工作上,如果個案當下需要的就是這類幫助,算命或宗教性的療癒作為一種工作方法,似乎也未嘗不可。
緊抓不放那雙憤怒的手,張力極大的個案現場
在理想的情況下,工作者與個案的狀態都穩定的話,就可以配合著個案的狀態去關心他、了解他的想法與感受。可是工作現場中,有時與個案之間的相處是很接近、快速、充滿情緒的。當個案也充滿壓力、無法透過話語表達時,如何靠近他的狀態呢?
最後,張瑋莉督導分享了與一個個案工作的經歷。在第一次會談裡,個案反反覆覆地想要撞門出去,督導也不斷地請他回來再談,如此經過了三四個小時,其實沒有講到什麼話。但一段時間下來,好像也可以分辨出一些細微的差別,有時候他好像是因為緊張而想逃離,有時候是因為憤怒。曾有一次,個案抓著督導的手去撞門,可是抓握的力道是輕的,此時張督導好像突然了解了什麼,就告訴他「我知道你很生氣,但你沒有想要傷害我」。猜對了,他的手就放掉了。即使張督導到現在仍不確定自己當時是否正確地理解了他,但是透過手的抓握力道、眼神、反覆地衝撞,在這些很個人化的、私密的細節裡,最後也撞出了一些理解,兩人和平地走出會談室。
這次會談不是張督導與這個個案工作的終點,這次經驗也沒有對兩人的關係產生決定性的改變,但是它就像是照顧工作的縮影:藉由不斷地反省、嘗試、分辨以更靠近個案,在不確定之中堅持下去。
前篇:
【倫理實踐】從安置機構逃跑的受性侵孩子,真的是受害者嗎?
【倫理實踐】安置照顧工作不是在無菌室中進行,兒少的「性」要如何概念化?
原始文章改寫自: 「創傷與照顧:華人社會家庭脈絡下的思考」工作坊 活動逐字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