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榮格(Carl Jung)中年時期與佛洛伊德分道揚鑣後,經歷嚴重的精神危機。但他發揮研究精神,紀錄自己的精神狀況並且進一步分析,最終寫成知名的《紅書》,也使他發展出自己獨特的理論進路,尤其是去挖掘宗教、文化的心理根基,重新理解個人與集體的底層連結,透過追求內化而又超越的神聖性重新將破碎的自我整合起來;提出了集體無意識(collective unconscious)、個體化(individuation)等概念。
這樣的發展過程當中,中國的道教經典《太乙金華宗旨》與西方的煉金術都對榮格的宗教心理學有所啟發。政大華人文化主體性研究中心特於2020年11月,邀請到清大藝術與設計系高榮禧副教授,以「榮格與煉金術」為題演講,系統性地介紹榮格以前19世紀的西方煉金術脈絡,對比於榮格融合東方神秘主義思想後,所建構的心靈整合–煉金術體系。
從宗教原型去理解心靈的個體化過程
若從簡體中文的領域要了解榮格思想,國際文化出版公司所出版的簡體版《榮格文集》是重要的資料, 其中包括原收錄於《曼陀羅的象徵義》(Mandala Symbolism)所記錄 Miss X 的個案,觀察到她經歷了個體化歷程,這是榮格本人在中年與佛洛伊德決裂後,也曾出現過的經驗,榮格將他的精神危機都記錄、繪畫、分析寫進了《紅書》中。1928年當他的精神危機結束後,當時在中國的傳教士兼漢學家衛禮賢(Richard Wilhelm)將道教內丹術著作《太乙金華宗旨》的譯稿介紹給榮格,後兩人合作翻譯出德文版《金花的秘密:中國的生命之書》(Das Geheimnis der Goldenen Blüte: ein chinesisches Lebensbuch),自此榮格也開始回過頭來檢視西方煉金術,看能否為心理學所用。
由衛理賢與榮格合譯的德文版《金花的秘密》,與原典有些出入,但也反映了榮格的理論與觀點,在《金花的秘密》簡體中文版中也附錄了榮格的《自性現象學》,該著作內容探討榮格所謂的「原型」(archetype/primordial images),也就是在不同的文化、地域中發現共同的象徵,這些象徵有著人類集體無意識的根源,《自性現象學》所探討的當然就是與「自性」有關的原型,榮格從三個方面入手:基督宗教的永恆與耶穌基督這個人物、占星術的雙魚座象徵、煉金術的魚與諾斯底主義的自性象徵,也就是要去探尋這些不同的宗教文化體系中,所反映出人的心靈透過個體化過程尋求整體完整的象徵。基督宗教在發展過程中逐漸成為僵化的宗教體系,因此榮格要設法跳出僵化體系去看基督宗教所反映的集體無意識的象徵,同時也從西方古代的諾斯底主義(Gnosticism)去發現與煉金術之間的聯繫。
從煉金術到共時性
榮格注意到,在西方練金術文化史中 ,尋求哲人石的目標並強調熔合的世界觀反映出一元論的結構,重視與內在的精神聯繫,如同魯道夫奧托(Rudolf Otto)的宗教現象學,強調精神被禁錮於外在世界,被容器所限制因而需要重獲自由的過程。並藉著古代的赫爾墨斯神(Hermes)的象徵作為救贖的中介。高榮禧也注意到,在1850年榮格之前研究煉金術的學者已嘗試連接諾斯底主義與無意識心理學;除了內丹術,榮格也從易經及占卜發展其「共時性」(synchronicity)理論,也就是在偶然巧合下、表面無因果關係的事件之間有意義的聯繫。
高榮禧也以自身的經驗,來表達這種個體化過程的自我整合與集體無意識之間的關係。他年輕時某天在自己的藏書庫整理書籍,翻閱到懼曠症書籍的同時,剛好一位陌生人走進來問相關問題。另外一則巧合則是閱讀《紅樓夢》時發現書中有「榮禧堂」的段落,向父親求證當時命名卻並沒有特別參考《紅樓夢》,這樣的巧合引起高榮禧對紅學研究的興趣。這些經驗,先起源於巧合,而後內在產生了自我暗示的結果,這樣的人與人、人與物的動態超越理性的範疇,榮格稱之為類心靈(psychoid),具體來說夢境也是類似的意識狀況,如同流體(hydroids)般的狀態,心物之間的關係發生特別的作用下接近類催眠的意識狀況。榮格透過積極想像(active imagination)挖掘出夢中無意識的意象(image),將意象本身動詞化,把夢、意象都視為本體是活的東西,在積極想像過程中讓意象自然生長呈現出意義。就像想像力的拉丁文”imaginatio”,表達從內在生發出力量。
與此關聯的是榮格對尼采的理解,榮格看重陰陽元素的融合,為自性(Self)的神祕一元合體。而在尼采的「權力意志」中也能找到一元論整體性的觀點:「生命的本質是衝撞的力量,突破分裂與僵化的系統」。生命是周行不殆的流動,需要突破僵化,讓生命貫穿出真正的活力。除此之外論自性發展與人格完整的過程,榮格也東方佛教借用了曼荼羅(Mandala)的圖像形式,曼荼羅是佛教在儀式中所使用的壇城,有特定的形式,理論上有金剛護持,是佛神所居的神聖空間,也能夠在空間成立結界或是修行時觀想進入。而榮格則將曼荼羅視為個體化的工具,能與更深更大的不可分割能量系統(集體無意識)結合。榮格的病患Miss X也在繪畫的創作過程中,無意識地出現了曼荼羅的圖型象徵,經歷了個體化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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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語言聯繫心靈
最後高榮禧提到榮格時代背景,來談他與時代的關聯。榮格曾被被批評、懷疑有支持納粹的傾向,但高榮禧認為榮格真正反省的是德國與歐洲意識形態的黑暗,在超我過度膨脹下的產物,過度嚴格的道德審查成了暴力的因子。相對於某些文化的價值建立在群體性和共享,西方現代性之下個人的孤獨,需要往內在探求生命意涵,但榮格就是透過夢的意象、宗教中的原型、個體化過程去注意到個體與集體在底層的關聯性,就是為了闡明:若沒有發展對周遭他人的同理心、保持抽象與移情的交流,人仍是無法脫離痛苦。高榮禧進一步延伸分析,在精神分析中,語言為保持鮮活的精神,經常以雙關語的姿態存在,相對來說有變化。精神分析遊戲的態度使用語言,打破語言原先的框架。煉金術的象徵即是化腐朽為神奇,黃金因為純度高被視為貴金屬,背後是不朽的意涵。而比黃金更加燦爛的就是光,比光更暢神的是有生機的交流,如歌德式的對話。世界是環環相扣,讓心靈保持穿梭的關係,使得新的東西能夠持續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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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鍾雨珊
編輯:劉達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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