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喻與創傷】心理分析現場 共同工作、修復隱喻(三)

Facebook
WhatsApp
Twitter
Telegram
Pocket
Email

2019年政大華人文化主體性研究中心舉辦「創傷與照顧」研習營,會中國際精神分析學會(International Psychoanalytic Association)的理事會歐洲代表Jonathan Sklar以「在隱喻與心身醫學中的創傷追尋」為題發表演講,本文為包含演講內容之完整全文,研習營現場報導可另外參考:【創傷與照顧 3】隱喻、哀悼與渡化

文:Jonathan Sklar (國際精神分析學會理事、英國精神分析學會訓練督導級分析師)

修復隱喻:成為上帝的孩子

一週三次的分析已經維持了五個月,在一次療程中,案主Mr. X(21歲)從談論父親提早退休並將時間花在釣魚上開始這次的療程,他總是吸食大量大麻而且沒有多少的養老金,因此過著狹隘且自戀的生活。

他突然提到了另一個關於某位繼父的故事,這位繼父在婚後對案主的母親與案主變得具攻擊性,他們很快就離婚了。案主繼續描述其他繼父們的故事,其中一位是武術專家(是案主Mr X最愛的父親),在Mr X 12歲的時候猝死於心臟病;Mr. X因太傷心而未參與其喪禮,並對自己沒獲得武術黑帶等級而感到羞辱與罪惡感,透過這個罪惡感所表達的,是Mr. X認為他要對父親的死負責。他變得非常沉默,坐在我的對面,而我發現他的臉色變得非常蒼白,我感覺有一場風暴正在醞釀著。

Mr. X:

「有一個聲音在我腦海裡。」
「我是神與耶穌的孩子。」

發自內心的巨大震驚向我席捲而來,精神病性的衝擊到來(不是作為理論,而是作為不知名的物,傳遞Mr X內在力量的狀態)讓我感到恐懼。我等待著並嘗試處理我的思考和感受。最後我說:

「為了不去感受你所愛的男人過早死亡的感受,以及你對另外兩個父親失去了尊敬的感受,你讓自己變得不朽與特別,透過這個聲音告訴自己,你與母親是很特別的一對,如同耶穌與聖母一樣。彷彿你不需要一個父親(除了作為神的父親之外)」

Mr. X聽完開始不斷地哭泣,發自內心的悲傷,他似乎停止去聽腦中的幻聽了。這個無語的情緒狀態在接下來的治療時間裡持續著。在該次療程結束之前,我對他說,今天要好好照顧自己,明天我將會在這邊與他見面。他緩慢地將自己整理好,與我握手之後離開。

聖母與聖嬰的意象結構經常出現
photo by Petar Milošević on wikimedia

我們都對於這個未預期的精神症狀突然侵入都感到非常震驚,他心中的一片重要缺席碎片被我們關注到了。然而詮釋觸動了他,也讓他從異化的精神病性狀態(投射給我的,發自內心的恐懼)位移至開始能感受到強烈的悲傷狀態。

在下一次治療晤談中,他很安靜,然後說: 「如何開始?」他說他從未跟別人談論腦中的聲音。他從鏡中看著自己,一如往常的,他無法從鏡子的反射中看見自己。他認為鏡中的反射是一個嚴厲地看著自己的人,我認為他給了幻聽一個圖像化表徵。

他談論著從七歲開始,他開始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和自己做著相同的肢體動作,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對於他的自我分裂,我詮釋「所以你將自己發送出去,作為一種保護,用以抵抗疼痛和傷害。但這也代表著你變得空洞」。

他懷疑自己的診斷是什麼—是思覺失調嗎?我回應道,作為上帝的兒子,他找到一種方式,不必去思考父親們的憤怒或是他自己的憤怒。同時他的母親變得如同聖母一樣特別,而這個聲音讓他能夠壓抑他對於母親選擇男人的感受。當他掩蓋了三個男人的崩毀,他的父親便成了神,而他也是。Mr. X聯想到他總是將自己的精力投注在支持別人身上,並且以犧牲自己為代價。他總是想要討好別人,討好老師,但拋棄了自己的感受。戲劇表演對他而言是好的,有時候他可以在不會造成傷害的環境中透過這樣去宣洩自己的憤怒。我回應:「但你私密的自我是空虛的」。他說最好的演出部分是犯罪、心理變態與精神病。在晤談的最後,我知道他對莎士比亞有一定的熟悉度,我對他說:「你的瘋狂有道理在其中」。而他慢慢地露出微笑。

Władysław Czachórski的畫作《哈姆雷特面前的演員》,哈姆雷特指導演員排練
photo on wikimedia

這典故出自《哈姆雷特》,波洛涅斯(Polonious)是哈姆雷特的叔父、丹麥國王克勞迪 (Claudius,同時也是哈姆雷特的殺父仇人)的大臣,負責監視哈姆雷特,他曾對哈姆雷特說過:「表面看似瘋狂,其實有他的道理」。波洛涅斯實際上是在觀察年輕的丹麥王子哈姆雷特發瘋的證據,並將他的發現回報給國王與皇后。哈姆雷特是假裝發瘋的,而這是為了找到機會向殺害自己父親的國王克勞迪報仇。我藉此佈置了一個隱喻詮釋,讓Mr. X了解到在他的訴說中第一次出現精神病症狀,其實有他的道理在其中,而我們可以開始了解這種情緒上殺死了父親的狀態。這個隱喻幫助他能夠去帶出,同時也開始能從分裂(他心智裡的空缺)的震驚與衝擊裡釋放,而我開始了解到這個分裂是對父親作為貧乏(一個大麻成癮、一個有暴力傾向、一個過早死亡)的極度迴避, 同時客體母親以一種恐怖的方式進到分析中。

在這個晤談中,我們一起工作,面對他的精神病結構以及他心智的分裂所帶來的衝擊。這個幻聽的衝擊令人震驚,在我的反移情中,這是發自肺腑的、無預期且恐怖的,即使有預兆(他的臉開始變得蒼白),而這種氛圍警示我有危險。直到那個時候,我都仍未將這些視為精神病性的症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與他的母親是糾纏在一起的。他對母親控制系統的認同也是肯定的,但這已經闡述在神經症的作用裡:作為一個青少年想要自由與長大。畢竟從遙遠的地方前來倫敦是常見關於逃離的移情。

為了闡釋這個分裂、隱藏與異化的自我(這些已經浮現,然而之前一直保持沉默地存在著),我需要重新評估至今為止的分析。這些是先於他的精神病性表現,抑或是對他而言較為良性的,是對於嚴厲的攻擊者的認同?如果是後者,我確實感受到憤怒,而這種憤怒被可能是母性攻擊與母性精神病性的形象。

在週四療程的震撼與週五之前有一段時間,我決定這次接受Mr. X會好好處理這個爆出的幻聽,雖然我懇求他整晚要好好照顧自己。而週五的會談,當他從一個慎思過的問題開始時,我發現他已準備好要工作,而不是展現出失調。

時間很快的揭露這個空洞男人背後的特質,當我們討論他的母親對待他如同是她的財產一般,彷彿他仍然連接著她的臍帶(精神病性的),在精神上尚未切斷持續存在著。我們稍後發現他長期在這種影響下,成為母親陰莖控制的被動接收者,這些影響深入了他的身體與心靈。

我沒有充分的時間在分析中深化討論,僅能使用一些片段連接到討論中,討論隱喻中所攜帶的可以傳遞的重量。首先,黑暗的秘密需要被揭露,讓我的震驚伴隨他的憂鬱情緒爆發,而這個憂鬱情緒在之後讓文字帶出隱喻層次,超越了精神病性的異化與空洞,並且尋找理解。

演講全文:
【隱喻與創傷】:心理分析師的工作是去修復隱喻性(一)
【隱喻與創傷】:遮蓋的同時也顯露了歷史(二)
【隱喻與創傷】:音樂與詩的隱喻(四)

導讀:
【隱喻與創傷】黃守宏導讀:隱喻開展的過渡空間

翻譯:李宛霖 (輔仁大學臨床心理學系專案助理教授)
校閱:黃守宏 (臺北醫學大學附設醫院精神科暨睡眠中心主治醫師)
編輯:劉達寬
Cover photo by Daniil Silantev on Unsplash

Facebook
WhatsApp
Twitter
Telegram
Pocket
Email